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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之“輕”與世界之“重”

時間:2021-10-08 19:32:29    來源:北京晚報    

原標題:青年作家龐羽的動物寓言(引題)

文學之“輕”與世界之“重”(主題)

撈月亮的貓

《白貓一閃》是青年作家龐羽的短篇小說集,被業界稱為城市文學新峰之作?!靶路濉币辉~不由令人想起十多年前的“新世紀小說”,那時的作品對比上世紀固然為“新”,但矚目的大多是現實主義鄉村題材,缺少優秀的都市敘事,同時也因太忠于現實的“臨摹”而缺乏能超越其上、可與生命之重對抗的“輕”和詩意。然而,每一代的作者都有其時代誡命,隨著社會敘事主場景由鄉村到城市的轉場,十年過后,“都市”與“輕”終于在新一代的小說里得到富有想象力的表達,呈現出與過往不同的文學倫理與生存策略,在此當中龐羽的作品無疑頗具代表性。

《白貓一閃》的氣質符合卡爾維諾的“輕逸”理論:文學之“輕”應當如飛鳥而非羽毛,因為羽毛是死的,飛鳥是活的。龐羽那輕盈簡潔的語言質感和敘事結構,結合頻繁閃現的童話意象與視覺跳躍,構成文本羽翼般的“外殼”;各種對人生之“輕”的解讀與詰問,及由此托舉起來的“重”賦予文本飛鳥般的生命“內在”。這種輕有結構,有變體,有動量并自成邏輯體系,在此體系下龐羽編織了十二則都市青年故事,用十二種動物隱喻不同的人生境況,以映射人性密林里的妍媚陰森,殺戮惻隱。

龐羽筆下的動物并非猛獸,鯨魚、大象、熊貓、火烈鳥……更像是孩子童話故事的理想伙伴,有著毛茸茸的觸感和可靠陪伴,亦是年輕人身處都市叢林里孤獨不安、渴求慰藉、欲逃離成人世界規則的心理投射。故事中,每當敘事者遭遇現實的撞擊時,動物的意象就如結界般涌現,切斷了現實的連結,敘述視線也由實向虛地逃逸至意識地帶,種種超現實主義的幻象仿佛黑洞中乍裂的一度空間,讓當事人獲得片刻的喘息和安穩。依憑想象的羽翼對抗現實的圍獵,成為書中人物的生存策略,它時而生效,如《美國熊貓》里的女孩通過扮演熊貓而尋到自我,《黑貓紅中綠》里的女生在黑貓的“啟示”下反抗了“單身恐懼”與“女大當嫁”的世俗目光。但很多時候它是失效的,似《白貓一閃》這篇的主角無法從生活的庸常與親人的隔閡中解脫出來,只能化身為躲在洗衣機里的玩具熊,又似《銀面松鼠》中的“我”終日在人格分裂的幻覺森林里逃亡,最后還是淪為內心罪惡感的槍下獵物。

龐羽將這些生效或失效的人生片段和精神風景顯影得纖毫畢露,故事充滿矛盾張力——明亮且幽暗,詩性且殘酷。她的成功得益對語言輕重比例的準確把握,明暗意境的巧妙互文,正如畢飛宇評點的那樣——“她讓幽深的暗疾金光閃閃”,“會令人愛上隱痛與頑疾”?!斗鹆_倫薩的狗》《問詢鯡魚》兩則故事最能體現這點,前者憑少女意識流般的自述,借語言的輕亮反射出未成年人遭受性侵的疾痛;后者則用閑適的小鎮風光與對少年時代的淡淡緬懷來牽引多年前的一樁謀殺案。由此可見,以明映暗,以輕盈觀照沉重,是龐羽的文本構建邏輯,此邏輯似是對卡爾維諾“鏡面反射映像”理論的實踐嘗試,也展示了一種“拒絕正面觀察現實”的藝術觀。事物在鏡中的映像沒有重量,如同客觀世界在思維中引發的主觀認知也沒有重量;鏡子的結構、擺放角度會讓鏡像發生扭曲變形,正如思維里種種不可名狀的心理跌宕也會讓認知出現偏差。假若只從表面觀察,難以觸及上述心理認知發生變形、偏差的機制以及它本身存在的真實,只有借助鏡子、介質的反射,從另一維度俯仰方可明察體悟。龐羽在《大象課程》中有段對表演藝術的闡釋:好的演員不會告訴觀眾房間里有一頭大象,但他會通過騎著它、撫摸它、清洗它的象牙向觀眾傳譯大象的存在;同理,文學這頭大象也需通過多種維度的賦形才能自述其真實。

此外,探討“人生之輕”的蘊藉也是《白貓一閃》的重要書寫主旨。為了達成這一要務,龐羽將“輕”這個隱喻做了很多的變形處理,如《青蛙公主》關于牙刷與男友孰重孰輕的討論:董小宛有十二個男友但不快樂,董雪君有十二根牙刷卻活得悠然自適;男友隱喻的是依靠他人之愛方能證明自身的人生態度之沉重,牙刷隱喻的是熱愛和信任自我的人生態度之輕盈。在《藍色的水母田》中,“輕”“重”兩種狀態得到進一步的置換和反思,大劉看似灑脫的輕實際上是掩飾自己一事無成的偽裝,失去影子、如水母般無質是她內心空虛的象征,即使不停流浪、喝酒也無法填補;馬思佳的生活看似平淡并按部就班,但她擅于從日常的滯郁里發現詩意且樂于在兩者間尋找平衡,反而獲得一種真正的內心輕逸。小說的末篇《火烈鳥說》對這種輕重之間既對立又互構的關系做了微妙隱喻,文中的火烈鳥是靈魂自由的類比,但它終究還是要化身為人,落腳于塵世方能得到現形和續存;亦如“我”的工作差旅,盡管疲憊無趣,但如果不是因為這趟差旅,“我”也無法遇見俊哲這只“火烈鳥”,從他的奇幻故事里尋得超脫并獲得人生領悟。是以,生活的“重”有時是抵達“輕”的一道必經橋梁。

在“輕重”的不斷交鋒互補下,龐羽出色地完成了自我世界觀的內向表達,她的語言就像無重量但有能量的粒子,能穿透萬物也能構筑萬物,在世界坍縮的致密里爆破出奇麗星云,為心靈創造多向度的生存空間。她的輕逸并非逃避真實,拒斥責任與承擔,事實上,《白貓》的十二則寓言故事分別折射出不同的社會現象:未成年人犯罪,單親家庭少年的成長艱辛,空巢老人與子女的疏隔,年輕人面對逼婚、高房價、996生活壓力的茫然困厄等等。面對這些現實問題,龐羽以一種高度凝練的方式展示了自己的體察和思考,并借想象與童話的輕柔對困囿此中的人們施以關懷撫慰,從而達成用文學之“輕”來消解世界之“重”的創作任務。

標簽: 文學之 學之 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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